从前在梦中得见无数次的雪原，至此在他眼前表现本质，抽离开安静柔美、雪净如丝的表面，展演其下或鲜红、或苍白的尸骸。
薛雪游没有再向前走一步：向前是尸骸之池，向后是埋骨之地；瞰向天空之处，是无尽昏暗彻黑的穹窿，极眺大地之角，只有哀哀如哭的叹息声。
可是我又还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？感到双膝腐朽、双手腐朽，身体前所未有的兼具了轻盈与疲惫，至此才和这颗向来空洞的心相协调——原来这样才是彼岸么？死后便会直面自己的罪孽么？雪游的手指在洁白染血的素裳膝上动了动，所有的一切早已令他疲惫至极，如果这便是一切的终结…即便只是濒死以前发生的幻想…又有什么不能甘愿？
就到此为止了。
于是他闭上眼，宽袖广衣在他身下展开，年轻的卒子在彼岸之畔濒于绝死。叹息的哀哭盘旋在他身侧，长久的静默里，薛雪游甚至闻到自己身体里汩汩流出、不得停歇的鲜血的腥热甜暖，和身下的尸骸之池汇聚成了同一道血河。
“你还和我第一次见到你时那样……还是那个孤单的孩子……是么？”
淡红色的血河静止了。女人柔美低沉的嗓音幽幽地在池中回响，仿佛方才的叹息只是一切要阻挠她的鬼哭……薛雪游骤然睁开眼，苍白如雪的面容随她清韧的叹息几近碎裂，他渐渐失去最后的一点血色，年轻人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肢体，遽然起身，苍惶地向女人幽柔叹息所在处孤伶伶地行走。
他走得实在很艰难，每一步都将苍白鲜红的尸骸踩得破烂。骨架散乱地被他清瘦的身形踢散开，却又如同附骨之疽般以干枯的骨手依恋地合抱他的双腿……薛雪游睑下筋肌搐动，每多走一步，他都觉得自己越来越衰弱下去。
因为这每一步被他踢散了的尸骸都是他的罪孽；从与生俱来所背负的原罪，到为了生而亲自踏出的血海尸河。远到邺城不知归处的尸人，近到被大火焚毁了的绣楼。
“阿姐……阿姐…。”
他用苍白的手掩住因为鲜血渗出而病态嫣红的口唇，每多走一步，脸上的表情便更加痛苦，只是每再多走一步，仿佛就离那个女子更近一些。
终于他伸出手，微瞠的秀丽双眼之中，唯有一具被烧灼成艳粉色的女子尸骸。
“…你还和……我第一次见到你时那样……还是那个…孤单的孩子…是么？”
“你还……和我…第一次见到你时那样……还是那…个孤单的孩子……是…么？”
艳粉色的女子尸骸浮白的下颌骨一张一合地动着，她只重复着这一句话，早已干瘪漆黑了的眼洞里再没有生前那样琉璃样儿的眼珠，一颦一笑都勾勒出女人如同花茸般甜蜜的明彩——薛雪游呆呆地注视她的眼洞，像第一次遇到她时表情一样迷茫。
——你还和我第一次见到你时那样，还是那个孤单的孩子，是么？
——你总是看起来很孤单啊。我放心不下你，又不知道要拿你怎么办。有一天你会长大么？不再这样阿姐前阿姐后…